聊诚评丨难忘那年元宵节

　　□ 李晶

　　十八岁之前，我对元宵节的认识只是那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。吃完这碗饺子，意味着年终于过完了，我也要开学了。

　　那时候，饺子是我们家所有节日的标配，唯一的例外是八月十五中秋节，中午的饺子变成了大包子，晚上会有屈指可数的几块月饼。在辛弃疾的《青玉案·元夕》中，我见识到喜庆热闹的元宵节，也在书中了解到元宵节吃元宵和汤圆的习俗，但是我的元宵节里只有饺子。每年在乡下过元宵节，也只是帮母亲包一顿饺子。

　　十八岁那年，我上高三，正月初八就开了学，这让我有机会在聊城城里过元宵节。元宵节那天不上晚自习，听说街上有花灯，我就和最好的同学约好晚上一起去看灯、猜灯谜，过元宵节。

　　同学家住在老闸口东边向南有点倾斜的那条街上，后来街道冲直，成了现在的后菜市街。早早在学校吃了晚饭，我先去她家找她。一到闸口，人群熙攘，向北一看，柳园大街道路两旁挂满了灯笼。夜色将暗未暗，一轮硕大的明月升上屋顶，有些灯开始亮起来，天地间仿佛安上了滤镜，灯光下大街上的汹涌人流，就有了一种朦胧之感。闸口北边路西的空地上，有人支着摊子，背后有一个大铝盆似的东西倾斜着身子不停地旋转，雪白的粉面一层层粘在一直晃动的圆球上；前面的桌子上，摆放着摇好的小圆球，像是圆溜溜的白丸子，还有切成小方块、带有青红丝的馅儿。对着来来往往的观灯人，她大声吆喝着“芝麻红糖馅儿元宵”“红糖五仁元宵”。我惊讶于这种用糯米粉做成的小丸子，原来就是传说中的元宵啊！

　　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，我一步三跳地走上那条斜街，停在一座二层小楼前。敲门进去，同学家还没吃晚饭。她妈妈正在紧锣密鼓地炸鱼，看到我后，对她说，赶紧吃完饭去看灯，别让你同学久等。说着，她妈妈把刚炸好的大约一拃长的鱼端到她面前。这时，同学的爸爸说元宵煮好了，盛了几碗，并端给我一碗，热情地招呼我一起吃，说，这是红糖五仁馅儿的，很好吃。

　　我说自己已经吃过饭，红着脸极力推辞。她爸说，吃饱了那就少吃两个，尝尝。说着，他把勺子递到我手里。

　　这就是传说中的元宵，这是城里人过元宵节吃的元宵，而不是饺子。我舀起一个，慢慢地咬了一小口。元宵皮的柔腻与软糯，是我平生第一次品尝到的。那时候，我才知道，除了宝贵的大米，还有一种入口软弹的米叫糯米。小小地咬一口，又香又甜的馅儿就在唇齿间跳跃了。我边咀嚼边辨析着红糖、芝麻、花生的香甜和青红丝的微脆。我细细品尝着，感叹着与饺子截然不同的美味，感慨着原来节日里并不是只有饺子一种食物。不过直到那一刻，我母亲应该还不知道元宵节的元宵究竟长什么样子。

　　吃了两个，虽然胃里叫嚣着说继续继续，但我还是放下勺子，羞涩地说吃饱了。同学爸爸就笑，说，是不是很好吃？我重重地点头。

　　和同学牵手从她们家出来，我发现月亮更圆、更亮了。我们从闸口开始，猜着灯谜一路向北。同学说，文化局、自来水公司、邮局、百货大楼和手表厂大门口，都有特别漂亮的花灯，我们一定要看个遍。还有，百货大楼西边路南有一家叫“含冰笑”的门市，在冬天也会卖冰砖，四毛钱一块，我们可以买一块尝尝。她还说，冰砖里面含有牛奶，吃起来和三分钱一根的糖水冻冰棍不一样，“吃到嘴里有点醇厚的感觉，而不仅仅是透心凉”。

　　虽然被她说的那些漂亮的花灯和“含冰笑”的冰砖吸引，我还是兴致勃勃地跟着她看挂在道路两旁的红灯笼、宫灯、走马灯以及纸扎的形态各异的灯，开心地猜着灯谜，每猜对一个都兴奋不已。到了那些漂亮的花灯前，更是穿过层层人墙，挤到最里面，围着灯仔细欣赏。整个柳园路上，到处都是挨挨挤挤的人。人缝里，有卖糖葫芦的人扛着用麦秸扎成的糖葫芦架子挤来挤去，琥珀色的冰糖裹着鲜红的山楂，诱惑着小孩子的眼；拉着地排车卖甘蔗的，根本来不及吆喝，买甘蔗的就围满了地排车，他手起刀落，将甘蔗砍成几段称好之后递给买主。乍暖还寒的元宵节夜里，嚼着冰凉的甘蔗，是一件多美的事儿！

　　元宵节竟然可以这么过！

　　那一夜，我仿佛在梦里，走过柳园路，到了东昌路，在灯群和人群中穿梭，驻足，观赏，欢笑，甚至也咬着一块冰砖，走在夜色渐深的城市里。

　　等游人逐渐散去，我站在闸口街头蓦然回首，在灯火阑珊处看到的是十八岁之前的我，正遥望着十八岁的我。而如今，五十四岁的我在即将到来的元宵节，遥望十八岁的元宵节，依然感慨万千。

　　如今，我的元宵节里不仅有饺子，也有元宵，不过现在吃的更多的是用和好的糯米面直接包成的各种馅儿的汤圆。与这些甜甜糯糯的食物相比，似乎饺子更深得我心。对我来说，饺子可以吃一大盘，汤圆吃上三五个就够了。

　　时代在变，社会在发展，生活水平在提高，传统可以沟通大江南北，传统也可以连接过去和未来。